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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抑郁症患者的七年

www.creaders.net | 2022-09-25 23:29:26  三明治 | 0条评论 | 查看/发表评论

四个月前的某个晚上,我给他发微信,说想看看猫,他随即发来了两只猫的近照。我说我暂时还没办法把猫接过来,得麻烦他先帮忙养着。

他是我相处了七年的前男友。去年十月,我提了分手,他未挽留。后来我们以朋友身份继续相处,时不时有联系。

我们有两只猫,分别是3岁的哥哥和2岁的妹妹,之前说好了妹妹归我。他回复说,妹妹就留在他那儿吧,跨省运输太折腾了,妹妹本就胆小,我要是想养,自己再在这里养一只就好了。

这两个小家伙对我的意义可不是其他猫可以随便取代的,他应该最清楚不过,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我马上拨了视频过去,质问他为什么不让我要妹妹了,刚开口就哭了出来,起身去书桌上拿纸巾时,在微信电脑端看到了他发来的一段话:

“有件事有必要和你说一下,我开始新生活了,朋友介绍了一个对象,正在接触,应该是好人。我和你应该是真的结束了。我和你之间确实存在无法解决的问题,我也不想慢慢回头解决了。所以你也往前走吧,不用管我了。”

我突然不知所措,手机屏幕里是泣不成声的他,很快他挂了视频。这是七年多里,他第一次主动挂掉电话。

那个晚上,我才意识到我们是真的分手了。

我以为自己可以很快放下,潇洒转身,独自美丽。事实却是,之后一段时间里,我深陷痛苦和自责中,反复纠缠——不时给他发小作文表达自己的心意和歉意,投其所好地送礼物,继续着从去年11月起的转账。

他再三强调让我不要再联系他了,但我还是隔三差五地发消息和买东西给他。直到有一次,他说“我决定长久地继续我和现任的关系了”。

七年的弯弯绕绕和相爱相杀中,我们一起经历了重度抑郁、网贷、延毕、落榜和失业,迈过了那么多道坎儿,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2014年的夏天,我们在社团活动中相遇,他中等个头,黑瘦,说话时带点播音腔,总是穿着翻领衬衫或POLO衫,看上去一本正经,很像一个团支书。

随后我作为组长,负责举办社团换届之前的欢送会,他是小组成员之一。比起其他漫不经心的成员,他表现得积极且靠谱。开会讨论时,他话虽不多,但听得认真,偶尔的发言都在点子上。分工时,他会主动承担任务,也会按时保质地完成。

因为这场活动,我们慢慢变得熟络。后来,我们俩都在社团中留任,经常聊天和见面,偶尔一起吃饭和逛街,关系越来越亲近。

那年圣诞节的傍晚,他打电话说在我宿舍楼下,有东西要给我,还特意叮嘱不要穿睡衣,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要发生。

下楼后,我看到了拿着鲜花和礼物的他。这一定是要表白了吧,从未谈过恋爱的我心砰砰直跳,不知如何应对,就以天气太冷为由,在他把话说出口之前抱着东西逃上了楼。刚回到寝室,他就打来了电话,用颤抖的声音说了“我喜欢你“。

他似乎并不符合当时我心中的理想男友形象,不高大也不风趣,总是谨言慎行,少了点男子汉气概。但和他相处还挺自在的,他对我称得上是无微不至,百依百顺。那时的我并不清楚谈恋爱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单纯地憧憬一场大学恋爱。沉浸在他的爱和陪伴中,我并未多想就答应了他的表白。

我写了封邮件,给了肯定的答复,也写到:“我们就先相处看看吧。只是现在,我还没办法对你说‘我也喜欢你’。”而更大的篇幅是在告知我的情绪问题。我是资深抑郁症患者,高中开始服用抗抑郁药物,高三还休学了大半年,大学之后重新开始服药和做心理咨询。

现在想来,那时的他应该并没有意识到我的抑郁对他的生活和我们的关系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一腔热血地想要通过自己的力量,让我好起来。

在一起一个月时,他发了一长段话给我。他说我可以带给他光的感觉,他说他在人群总能一下子看到我,他说“这一个月是我最开心的一个月 …… 我们要在一起很久很久,去很多很多你想去的地方,未来还很长,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会陪你一起去面对,我们会一起变成更好的人”。

他确实陪我一起扛过了后面七年里所有的难关。He did it.

大学四年,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被“黑狗”折磨,经常一个人躲在床上哭泣。因为常年累月泪水的浸渍,枕芯从白色变成了黄色。

室友入睡后,我爬下床,走到阳台,站着,张大嘴巴,悄无声息地大哭。在那些痛苦到快要爆炸的深夜,这是我发泄情绪的方式。

阳台对面是另一栋宿舍楼,外墙似乎是白色的,因为可以清晰的看到楼的轮廓,上面嵌着许多扇黑漆漆的窗户。阳台下面是窄窄的一条水泥路,两栋宿舍中间是草坪和树木。在某几个难受到极点的深夜,我会有想要一跃而下的念头。

脑子里出现这些危险信号时,我会本能地打电话给他。无论是深夜还是凌晨,他从未让我扑空,他总能接起快要坠落的我。每次接起电话,第一句话总是压低声音的“先等一下哦”。我想象着他拿着手机,蹑手蹑脚下床,走到阳台上。那些电话的内容,我都不记得了,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大多时候,我都只是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他就那样听着,时不时轻声叫一下我,语气里是焦急和关切。其实他什么都帮不了我,现实生活中并没有发生什么具体的令人难过的、需要解决的事。这些沉重到把我击垮的情绪,我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但是他在电话那头的陪伴一次次把哭累了的我从阳台拉回了宿舍床上,让我想再坚持一下。

高二那年,抑郁第一次汹涌袭来时,我经常在晚上大哭。我听到了母亲在门外的脚步声,但是她从来没有推门进来抱抱我。有次我听到她和别人说,我最近经常晚上哇哇大哭,像个神经病一样。时间久了(其实也才两个月),母亲开始不耐烦,见到我哭就发脾气,指责我为啥不让她日子好过一点。

原生家庭带给我更多的是压迫和创伤,是他让我感受到了心理学文章中常提及的“无条件的爱”。

“滚”、“你一点都不像个男人”、“分手吧,我就是去死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情绪崩溃时,我会口不择言地对他说许多恶毒的话。拉黑所有联系方式、把他锁在卧室门外、深夜离家出走,在状态最糟糕的那几年,这样的情节频繁上演。

那种情况下,我最需要的是陪伴和照料,但却总是歇斯底里地把倾其所有对我好的他推开。前两天在微博上发现了他2015年发的私信,应该是某次微信被拉黑后,尝试通过微博联系我,他说:虽然我蠢笨可是真的想对你好,偶尔方法不对请你原谅我好吗?

大多时候,我情绪的爆发并不是由他造成的,却总是他在做检讨和道歉。七年里,他从未因为我的任性妄为和恶言相向朝我生气,一次也没有。情绪过去之后,我回头,他就在那里,一脸焦急,满眼关切。

他对我好的例证有太多个,像一颗颗泪滴形状的珍珠,我不知道该挑哪一颗来讲。

本科毕业那年的三月初,一个人去北京参加考研复试,状态极差。中午哭哭啼啼地给他打了电话,说感觉自己坚持不到第二天面试结束了。当天傍晚,他拖着行李箱出现在了酒店门口的高台阶下,穿着那件他最厚的羽绒服,冲着我笑。

类似的场景出现几度出现。每次一见到他,我心里就能安定许多,能短暂地从黑色漩涡中抽身,呼吸到一些新鲜空气,能见到一些光亮,能生出一些力量去负担学业和生活上的压力。

在香港读研时,因为不适应气候、饮食、居住环境和授课方式,再加上那段时间并不友好的社会氛围,我整日躺在床上哭泣,脑子里的极端想法愈演愈烈。国庆假期,他拖着装满了螺蛳粉和酸辣粉的箱子出现在了地铁站旁的美心门口。后来在深圳短住、而后又和他在不同的城市工作,他会抓住一切机会去看我,每次都拖着一个大箱子,有时候装着我爱吃的零食,有时候是我更习惯用的枕头,有时候是他洗干净的换季衣物。

这么些年里,一次又一次,我被黑狗咆哮着撕咬,被逼到悬崖边边上。如果不是他毫无保留的接纳和爱护,如果不是他每一次的奋不顾身和冲锋陷阵,大概我早就招架不住,一了百了。

“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因为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前段时间,我给他发消息说自己状态很差时,他这样回复到。那个用尽全力给予我光亮和温暖的人,如今为什么会说出这样冰冷的话?

其实我们的矛盾很早就暴露了,在一起半年后的一封邮件里,我指责他:”懦弱得不像个男人,一味逃避,不思进取”。表达了对他的失望:“你根本没有能力给予我任何有效的支持,有了男朋友又怎样,还不是和以前一样痛苦”。

那时我幻想着能有一个万能的人出现,把我从黑暗深渊中拉出来。他用了千斤之力,但我只能感受到四两。大多时候,我还是在原地流泪,对活着没有半点期待。于是我开始失望,在抑郁情绪的渲染下,肆无忌惮地朝着他发泄不满和愤怒。在邮件的结尾,我言辞激烈地提了分手。

他回复到“我们暂时就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吧,你觉得难过的时候还可以找我,说我是备胎我也不在乎。在真正的幸福来临前,你除了自己,还有我偶尔积蓄了很久的温暖能够给你吧……如果能有一个内心充盈的人出现了,永远赶走不愉快,给你幸福,我就自觉退场。你一定会遇到你喜欢而且喜欢你的温暖而且有力量的人的,在那之前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我也会尽我所能做个朋友也好默默陪着你”。

类似的对话在刚开始的那几年无数次上演,大都在我状态很糟糕的时候发生:我嫌弃他软弱无能,提出分手。他好声好气地道歉、哄我,恳求能继续留在我身边,以普通朋友的身份也可以。

事实上,每次提分手,我都只是在发泄情绪罢了。之所以经常挂在嘴边,大概是因为我潜意识里很确信,他不会松手。

而每次“分手”都像过家家一样,几天后就和好,是因为我根本离不开他。那时的我像个还未断乳就被人丢弃的小朋友,整日哭泣,没有能力照顾好自己,更没有半点力气去处理成年人世界里的麻烦事。其他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忙忙碌碌,只有他一直陪在我身边,在我没力气起床时把吃的送到嘴边,帮我在专业课上点到,在我不适应新药物副作用、心慌时握紧我的手。他是我的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所以即使每次分手时都言之凿凿,情绪过去后,我还是会抓住他的手。

我觉得“恋人”这个词远不足以指代我们俩的关系。我们是两个内心没有什么能量的、孤苦无依、可怜兮兮的小朋友,相互搀扶,互为寄托,目标是先活下去。我们是“战友”。

前面更多提到的是我的痛苦和挣扎,而他的生活,也是一地鸡毛。那封邮件的导火索是我发现他成绩单的有多门不及格课程。

他的专业是传统工科,课程难度大,不少专业课挂科率都在一半以上。他不喜欢这个专业,自己也有一直在逃避的心理问题——如果当时去看医生,应该会被诊断为抑郁症和焦虑症。

大学四年,他不停地挂科、补考、重修,甚至收到过退学警告。在毕业两年后才通过了最后一门课的清考,拿到了毕业证和学位证。

起初他一直向我隐瞒挂科一事。某次,他陪我一起去教务处打印成绩单,我说顺便把他的也打印一份,他突然变得很不安,用近乎哀求的语气拒绝了。

不记得后来是怎么发现的,只记得发现后,我又担心又生气,还有点自责。担心他挂了那么多门,毕不了业该怎么办;生气他怎么会把自己学业搞得这么糟糕,还一直逃避和试图隐瞒;责怪自己不仅没有能力去承载他的脆弱无助,反而拼命从他身上索取爱。

情绪过去之后,我开始想办法和他一起解决问题。

在驾校学车时,一同练车的学姐刚好是他某门重修课程的助教,赶紧和学姐说明了情况,希望改卷的时候能宽松一点。结果后来学姐说,他压根没有去参加期末考试,他说是因为记错了考试时间。

大四时,还有一门必修的实验课没通过 ,他说实验一次也没去做过,所以肯定没法拿到学分。我拖着他去找任课老师求情。我们俩在实验楼的走廊里模拟对话,又徘徊了许久,他红着眼眶,几度想要逃离,我把他推进了办公室。

老师说补齐实验报告就可以让他通过。于是我们去快捷酒店开了房,我趴在床上,照着课本抄实验目的、步骤和结论,他画图和计算数据。我们用一晚上完成了一学期所有的实验报告,拿到了那门课的学分。

毕业离校后,他还有两三门课没有通过。我托学妹帮他在学校的打印店买复习资料;多方联系到了在校读研的同学帮他补习;在寺庙烧香时,会虔诚地磕头,托神仙保佑他在下一次补考中过关。

毕业两年后的那个夏天,他还剩高等数学一门课没有通过,也只有最后一次回校清考的机会了,如果再不通过,就再也无法把结业证换成双证。

于是考前,除了好好复习,我们给课程组老师发了一封长长的邮件,说明了这次考试机会对他的重要性,恳请老师让他顺利过关。当时我刚到香港,抱着电脑窝在70厘米宽的上铺,和他一起修改邮件,反复斟酌措辞,生怕哪句话没说对,适得其反。

后来那门课及格了。领到双证的那天,他说他给一路上帮助过我们的人发了消息,表示感激,然后又说“当然,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你。”

后来没过几个月,另一个大难题也解决了——他还清了大学时期欠下的网贷。

毕业一年多的时候,有一天在我在他手机上看到了一条五位数的到账信息,第一反应是他发财了,兴冲冲跑去问他是哪里来的。

他看了一眼短信,随即涨红了脸,眼里噙了泪,转身走进了卫生间,蹲在地上,双臂抱着膝盖,失声大哭。我第一次看见他那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脑子里闪过了各种想法——他家里人生病了急需用钱?他遇上网络诈骗了?

我焦急地问他到底怎么了。他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摇头,哭了许久。情绪平复一点后,他支支吾吾地把事情始末告诉了我,然后张开双臂,要我抱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原来,是从大学时开始欠下的网贷,一直没有还清,他不停地拆东墙补西墙,数字越滚越大。我发现时,那个数字是六万多。

大学期间,他家里给的生活费刚好够他一个人紧紧张张的过活。我们在一起后,他多了许多开支。为了让我情绪好一点,他总是竭尽所能满足我的需求。火锅、烧烤、甜品,不论想吃什么,他都带我去;情绪崩溃想换个环境时,他订了温馨舒适的民宿;暑假为了逃避回家,花钱报了夏令营,他也陪我一起。

发现过他在花呗和京东白条上借的钱,但都是几百一千,看到之后会帮他还清,也会有意识的在日常开支中多承担一些。经常问他钱够不够花,他总说还有或是家里又给打钱了,我也就信了。他飞去北京陪我参加复试,后来还在北京玩了一周,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说是家里一次性把一学期的生活费都给他了,我也信以为真。

我当时沉浸在自己的莫名的、汹涌的、持久的悲伤之中,即使知道他生活费的金额,我也没有意识到为了满足我,他在经济上有多窘迫。他把借贷一事滴水不漏地隐瞒了两三年,我们几乎天天待在一起,我都丝毫没有察觉。发现时,我怎么也想不通是怎么能欠下那么多钱的。

他自己生活很节俭,衣服一般都是淘宝上几十块买的,有两个鸡腿的盒饭就会让他很满足,不抽烟不喝酒不为游戏氪金。但无节制地满足我的需求让他很难节流,只能想办法开源。大学时他前前后后做过几份兼职,吃了许多苦,但即使想方设法赚钱,钱还是不够花。

毕业后,他一开始没找到工作,就去当了店员,三千多的工资勉强够日常开支。后来他入职了教培机构,熬过最开始的培训期后,工资慢慢高了起来,也就是在那时,我发现了他欠下的网贷。

当时,我在gap申请研究生,开销还得依靠家里,没有能力帮他一起还。于是计划借钱,想着无论如何得先把借贷平台上的还清,不然利息太高。

几个亲近的朋友也都是毕业没多久的学生,只能拿出来几千块,七拼八凑还是差很多。最后是我一个都没怎么联系过的高中同学一下子借了五万给我们。还钱的时候,他一分钱利息都没要。

他后来一直在教培行业工作,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休息日别人不愿意接的课,他都会接下来。攒一点,还一点,用了一年多把欠朋友的钱都还清了。

那些被各个网贷平台催着还钱、没有收入来源去偿还、还不敢被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我发现的日子,他一定如芒在背,煎熬极了,可是他就那样默默地扛下了所有。

双证拿到了,钱也还清了,我的抑郁也在坚持治疗和他长长久久地陪伴下慢慢变好。去年,我正式开始成为一名打工人,生活慢慢步入正轨,而他却因为“双减”政策,在八月份失业了。

国庆假期,我回老家参加高中同学的婚礼。婚礼现场的大屏幕上播放着两人的恋爱点滴,昔日好友身着洁白婚纱,站在台上,哽咽着念出誓言,戴上戒指,扔出手捧花,两人一起在众人祝福下迈向了人生新阶段。

我和他会有这么一天吗?我们俩在一起七年了,他从来没有提到过结婚这件事。我猜测,他可能只是没有底气。

最主要的原因是经济基础,他是独生子,家庭条件一般,父母没有能力给予任何经济上的支持,也没有社保和退休金作为老年生活的保障。

“如果结婚的话,我爸妈要求的彩礼钱我们一起攒就行了,钻戒、三金之类符号化的东西完全可以不要,精致却千篇一律的婚纱照可以省略,也不需要多隆重的婚礼”,这两年每次看到别人结婚,我都会暗自这样想。

“暂时买不起房,那我们就一起努力先攒个小房子的首付吧”。独自在外的这些年,我一直觉得自己如浮萍一般,四处飘零,无家可归。所以我很想有自己的小家,有个自己能“回去”的、安心待着的地方,他一直都知道的。

还清欠债后的第二年,他开始念叨着买房,说努力攒攒,再想办法借点,说不定年底就能凑个小房子的首付了。如果事情按照他预想的发展,有了一点积蓄,他是不是就不再胆怯和自卑,就有底气和我聊一聊结婚的事了呢?

可是后来,他失业了,也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催促他先行动起来,比如联系之前认识的家长,看需不需要上门补习;在社交媒体上分享猫咪的日常;去考一个初中的教师资格证……可是他还是畏手畏脚地停在原地。

之前得知他挂科、网贷,不管嘴上怎么说,心里更多的还是着急和心疼,想着要和他一起面对。因为我知道他不是故意让事情变成那个样子的。在原生家庭中受到的创伤,他一点也不比我少。

从小被寄养在并不友好的姑姑家,后来独自回老家上初高中,短暂地遭遇过校园霸凌。他几乎没有被好好地陪伴和疼爱过,自身的感受和需求也从未被看到和满足。其实他一直很优秀,小学时拿奥数比赛的奖,初中时名列前茅,后来差一分就能上当地最好的高中,他很想去,需要花点钱,但是父母却不愿掏。大概是父母的漠视让他觉得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高中时候他就有点自我放逐,但还是考上了不错的985。

所以他不是不聪明,不是懒惰,更不是没担当,只是困在了过往的伤痛中。两年前,在我的再三逼迫下,他鼓足勇气去看了医生,开始借助药物缓解焦虑和抑郁,后来也开始规律地接受心理咨询。我想,只要他心中那个委屈、恐惧、无助的小男孩慢慢长大,他会是很好很好的伴侣。可是这个过程很漫长啊,可能是三年五年,也可能更久。

在离30岁越来越近的日子里,我身边越来越多同龄人结婚生子,家里催婚的势头也很猛。我越来越焦虑,觉得我们俩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得尽快有个结果。

那个假期的某个上午,和家人因为琐事发生争执后,我心情很差,想到我们俩并不明朗的未来,心里更加堵得慌。于是拿起手机,在微信对话框里输入了“我们分手吧”。

他第二天才回复,问我:你是认真的吗?在他面前,我一贯嘴硬,于是并未多想就回复了“是的”。现在想来,我并没有想清楚,只是在发泄情绪。

这一次,他没有挽留。我也没有在情绪过去之后,主动去找他,因为我有一点能量独自生活了。我想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他需要先解决自己的问题,我也需要好好想清楚,是该独自向前走,还是坚定地等。

从那之后,我们很少联系,但还会关心彼此。

知道他一直没找到工作,我每个月会把心理咨询和养猫的费用转账给他,定期买猫粮和猫罐头,还帮忙付过房租。

我所在的城市因为疫情,物资供应紧张,他会转发物资购买信息给我。邮寄换季衣物时,他会先清洗晾晒好。今年二月份,我回了一趟他在的城市,提前联系了他,他说可以住在他那儿,有一件空卧室。和以前很多次迎接我回去一样,他提前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换上了新的的床单被套,熬了一锅热乎乎的粥,然后去高铁站接了我。

那次回去,我们聊了聊彼此的近况。他说从我提分手开始,他每天都在哭,路过一起走过的小巷时会哭,坐公交回家时听歌会哭,做心理咨询提到我时更是哭的稀里哗啦。我没曾想分开会让他那么痛苦。我和他说,以后,要是有很难熬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告诉对方,他答应了。

那次分别一个多月后,有天他问要不要把留在他那儿的东西寄给我,感觉像是在主动切断联结。后来,他把那些用我照片的头像都换掉了,支付平台上亲密付也解绑了。我那时察觉到了这些变化,但并未多想,因为我自以为是地相信他不会主动放手。

再后来,就有了开头的那个晚上,他说他在接触新的人了。我尽力挽留,他态度决绝。

他说:

“在我最黑暗最消沉的时候,我最信任最亲密的人决绝地抛弃我了,不要我了,这比之前发生的任何事都让我难受百倍”

“想到过去,我回忆起的全是累和妥协。在你面前,我总是需要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样,变得完全不是自己了”

“如果放下了,你和我都可以轻松一点往前走,你不用纠结我没有出息,不思进取。我不用逼着自己‘变优秀’,假装努力”

“在这段关系里,我一直没有安全感,我总是得小心翼翼,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又‘被分手’了

“每次吵架,我都会紧张到手脚发麻,喘不过气来,我不想再有那样的体验了“。

原来,一直都表现得很平静,在我面前什么脾气都没有的他,内心压抑了这么多的委屈和怨恨。

我自责极了,试图弥补,努力为他做了一些事情,甚至想过付一笔分手费,但从他说“我决定长久地继续我和现任的关系了”后,我就再也没联系过他了。

后来他换上了情侣头像,在朋友圈发了现任的照片,我们的许多共同好友都在下面八卦。看到他如此迅速地投入到了新的恋情中,我难过极了,却也觉得自己活该。

在这段亲密关系里,我做得实在太糟糕了。

即使他极力隐藏自己的情绪,试图在我面前呈现出的好的状态,但其实我很早就感受到了他内心那个常常哭泣、手足无措、渴望被爱的小男孩;感受到了他长年累月的焦虑和疲惫;感受到了他在这段关系里的卑微和怯懦。我都感受到了,也看到了他在抑郁症测试量表上勾选的“经常会想到结束生命”。

但是我没有能力去处理,于是我选择漠视,选择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居高临下地享受他无微不至的爱和呵护,时不时还要说一些会深深刺痛他的话。

我一直自认为是个善良的人,经常把众生平等挂在嘴边。我会关心非洲大象的生存环境,为战争中流离失所的人们流泪,给小动物救助机构捐款,可是我却从未把他当做是一个和我一样有情绪、会疲倦、也需要爱与接纳的人。在他面前,我就像是一个自私自利,冷酷无情的奴隶主,贪婪地从他身上索取,即使他早已精疲力竭,我还是会面目可憎地挥下手中的鞭子,呵斥他为什么不走快点。

过去的几个月里,我独自度过了许多难熬的时间,情绪复杂,有自责,有不舍,有占有欲也有丧失感,这些情绪构成的占比不停地变化。有时候会想起那些个我们像室友一样聊天到凌晨,意犹未尽又一本满足的睡去的深夜,无比怀念;有时候会想起对他说过的冷言恶语,捶胸顿足,深深自责;有时候会想到我可能遇不到如他一般对我好的人了,心中满是失落。

我们还会有以后吗?会像我爱看的韩剧里那样,久别重逢,相视一笑,再续前缘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逐渐意识到,按照我们俩之前的相处模式,矛盾的爆发是迟早的事。

倘若在我们俩各自都有一点独立性之后还能再相遇,我不会再一味地从他身上索取,而会给予他平等的爱与陪伴;我不会再用严苛的标准去要求他,而会接受他作为一个和我一样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的真实模样;我不会再漠视他的脆弱和不安,而会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温暖的拥抱。

在这样的关系里,我才能变得平和,他才能逐渐舒展,这段亲密关系才能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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